摘要:煮关东煮的甜酱油味,混着冷柜漏出的氟利昂气息,还有深夜醉鬼吐在地上的酒渍被拖把擦过后,留下的那种酸腐味。
便利店的空气永远是浑浊的。
煮关东煮的甜酱油味,混着冷柜漏出的氟利昂气息,还有深夜醉鬼吐在地上的酒渍被拖把擦过后,留下的那种酸腐味。
我捏着扫码枪,对着一排香蕉牛奶,“滴”的一声,红光闪过。
4800韩元。
这是我在首尔的第五年,也是我在GS25便利店兼职的第三年。
凌晨两点十七分,店里那只招财猫摆件的电池快没电了,手臂一卡一顿,像个快散架的机器人。
“一共是12500韩元。”我对面前那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说。
她“嗯”了一声,视线黏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划得飞快,好像在抢什么限量版的包。
良久,她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把一张黑卡递过来。
我接过卡,指尖碰到卡面冰凉的磨砂质感。
这种卡,我只在韩剧里见过。
“谢谢惠顾。”我把卡和收据一起递还给她。
她没接,指了指旁边的一袋垃圾,“顺便帮我扔一下。”
语气不是请求,是命令。
我没吭声,默默提起那袋垃圾,扔进门外的垃圾桶。
回来时,她已经走了,只留下一股浓郁的Jo Malone香水味,试图压住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味道。
可它压不住。
就像再昂贵的衣服,也盖不住某些人骨子里的那股“吃现成”的理所当然。
手机震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
“然然,你妹妹最近画画又得奖了,老师说她有天赋,想让她去更好的画室,就是……那个学费……”
后面跟着一个“为难”的表情。
我盯着那个数字,感觉便利店里的冷气又调低了两度。
我回了一个“OK”的表情,然后告诉她下个月我会多寄点钱回家。
关掉聊天框,我点开自己的银行账户余额。
一串数字,少得可怜,像冬天里被冻僵的麻雀。
我需要钱,很多的钱。
不是为了买Jo Malone,也不是为了刷黑卡。
是为了让我那个有天赋的妹妹,能继续握着她的画笔。
凌晨三点,店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乱响。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和一股昂贵的皮革味。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重的黑色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亮得像刚出厂的保时捷车漆。
“来一包Esse金。”他把一张万元大钞拍在柜台上,声音有点沙哑。
我从货架上取下烟,扫码。
他的视线在我胸前的名牌上停了一秒。
“李然?中国人?”
“嗯。”我把烟和找零推过去。
他没拿,反而笑了,嘴角咧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时薪多少?9860韩元?”
这是今年首尔最低时薪标准,他倒是记得清楚。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太少了。”他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赚点‘容易’的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
在首尔的午夜,一个陌生男人对一个年轻女孩说这种话,很难不让人想歪。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扫码枪,那玩意儿还挺沉的。
他看出了我的警惕,嗤笑一声,“想什么呢,小脑袋瓜里。”
“我需要一个私人助理,或者说,跑腿的。”
“陪我参加一些无聊的聚会,帮我处理一些琐碎的杂事,偶尔,替我挡掉一些更无聊的人。”
他顿了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推到我面前。
金敏俊。
下面一串头衔,某某投资公司战略合作部理事。
听起来人模狗样的。
“日薪五十万韩元,当天结算。”
五十万。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架飞机低空飞过。
那是我在便利店不吃不喝干一个多星期的工资。
“为什么找我?”我问,声音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因为你看起来……”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很需要钱,而且,很听话。”
这话真不是夸奖。
侮辱性极强,但诱惑性也极强。
我看着那张名片,又想起我妈发来的那串学费数字。
尊严在五十万韩元面前,好像突然变得有点轻飘飘的。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最终还是没立刻答应。
金敏俊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明天中午前给我答复。”
他转身走了,那件黑色大衣的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个嚣张的弧线。
便利店的门再次被关上,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那张躺在柜台上的名片,和那只一卡一顿的招财猫。
它们好像都在对我说:快抓住它。
第二天一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和我倒班的朴阿姨。
朴阿姨是在这里干了十年的老员工,见过的客人比我吃过的泡菜还多。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只是用抹布用力擦着那台旧咖啡机。
咖啡机外壳被擦得锃亮,映出她布满愁容的脸。
“然然啊,”她终于开口,“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多半是陷阱。”
“那些有钱人,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们开心了,赏你一口饭吃;不开心了,一脚就能把你踹开。你连声都吭不了。”
我懂她的意思。
朴阿姨的儿子,就曾经给一个富二代当司机,最后因为一点小事被辞退,还被扣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闹到警察局都没用。
人家有的是钱,有的是律师。
“可是阿姨,我真的需要钱。”我把手机里妹妹的画递给她看。
那是一幅星空,色彩大胆又梦幻,充满了生命力。
朴阿姨看着画,眼神软了下来。
“真是个好孩子。”
她叹了口气,把抹布放下,“要去就去吧,但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别把他们当成朋友,也别对他们有任何幻想。”
“你就当是去演一场戏,拿钱,走人。”
朴阿姨的话,像一剂预防针,提前打进了我的心里。
是啊,演戏。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金敏俊名片上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某个派对上。
“想好了?”金敏俊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想好了。”我说,“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现在。”
“现在?”我愣住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早上七点四十二分。
“我在清潭洞的‘La Forêt’,给你半小时,过来。”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我甚至来不及问他具体地址和要做什么。
我只知道,清潭洞,那是首尔最顶级的富人区。
我脱下便利店的制服,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件外套,冲出了门。
地铁里挤满了上班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味道。
我被挤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里一片茫然。
我的第一份“助理”工作,竟然是去一家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法国餐厅。
半小时后,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了“La Forêt”门口。
这是一家隐藏在小巷里的独栋建筑,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一棵姿态优雅的松树。
我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瞬间被里面的奢华惊得说不出话。
水晶吊灯,丝绒沙发,墙上挂着看不懂的现代画。
金敏俊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面前摆着精致的早餐。
他看见我,招了招手,像在召唤一只小狗。
“迟到了五分钟。”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百达翡丽。
“对不起,路上有点堵。”我小声道歉。
“迟到就是迟到,没有借口。”他切下一小块松饼,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
我站在他桌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拉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助理,李然。”他用餐巾擦了擦嘴。
“你的工作很简单。”
“第一,我的手机24小时不能关机,随叫随到。”
“第二,我没问你话的时候,不要说话。”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我的自尊上。
这就是日薪五十万的代价。
我成了他花钱买来的一个物件。
“明白了。”我点头。
“很好。”他似乎很满意我的顺从。
“现在,你的第一个任务。”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冷了,去给我换一杯。”
“温度要正好,88度,不能多也不能少。”
我愣住了。
88度?
我又不是温度计,怎么知道咖啡多少度?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就是你的工作,去想办法。”
“如果做不好,你可以现在就走。”
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刻薄的脸,突然明白了朴阿姨的话。
这不是工作,这是一场服从性测试。
我拿起那杯咖啡,转身走向吧台。
服务生礼貌地问我需要什么。
我指了指手里的咖啡,“麻烦续一杯,要88度的。”
服务生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专业的微笑,“好的,请稍等。”
我看到他转身后,拿起一个专业的测温针,插进了热咖啡里。
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
是我孤陋寡闻了。
我端着那杯“精准”的88度咖啡回到座位。
金敏俊抿了一口,没说话。
我知道,我通过了第一关。
“今天下午,陪我参加一个画展。”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眼邀请函。
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当代艺术家的个展。
“你需要做的,是记住每一个来跟我打招呼的人的名字和头衔。”
“晚上回去,整理成文档发给我。”
“能做到吗?”
“能。”我回答得很快。
这比测咖啡温度容易多了。
下午的画展,在一个私人美术馆举行。
来的人非富即贵,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
金敏俊像一条鱼,在这些人中间游刃有余。
他跟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从艺术聊到经济,从红酒聊到高尔夫。
我就像他的影子,跟在他身后,竖起耳朵,努力记下每一个名字。
“金理事,好久不见。”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哦,是朴社长,您最近气色不错。”金敏俊笑着回应。
我迅速在心里记下:朴社长,地中海。
“这位是?”朴社长看向我。
“我的新助理,李然。”金敏俊轻描淡写地介绍。
我连忙鞠躬,“您好。”
朴社长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和金敏俊寒暄。
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背景板。
整整三个小时,我记了不下三十个人。
我的大脑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硬盘,疯狂储存着信息。
画展结束时,我感觉自己快虚脱了。
金敏俊把我送到地铁口。
“今天表现不错。”他从车窗里递给我一个信封。
信封很厚,里面是五十万韩元现金。
“明天早上九点,来我公司楼下等我。”
说完,他的跑车发出一声轰鸣,绝尘而去。
我捏着那个信封,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钱,原来可以来得这么快。
但失去的,好像更多。
回到我的出租屋,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是首尔半地下室特有的味道。
我把钱一张张铺在桌子上,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然后拍了张照片,发给我妈。
“妈,妹妹的学费,我搞定了。”
我妈秒回了一个“太好了”的表情,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我们然然真有出息”。
我看着那行字,眼睛有点发酸。
有出息吗?
我只是一个靠出卖时间和尊严换钱的跑腿。
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记下的名单。
朴社长,地中海,XX建设公司。
李常务,戴金丝眼镜,YY金融。
……
我把每个人的特征和头衔一一对应,生怕弄错一个。
金敏俊要这个,肯定不是为了锻炼我的记忆力。
这些人,都是他的人脉,或者说,是他想要捕获的猎物。
第二天,我准时出现在金敏俊公司楼下。
那是一栋耸入云霄的玻璃幕墙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金敏俊从楼里走出来,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
“走,去仁川机场。”他把车钥匙扔给我。
“我?”我指了指自己,满脸震惊,“我没有韩国驾照。”
“我知道。”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你只是替我占着驾驶座而已。”
我这才明白。
他是不想自己开车,但又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坐后排,显得像个被司机伺候的大老板。
所以,他需要我这个“假司机”。
真是虚荣到骨子里了。
我坐上驾驶座,手心全是汗。
这辆迈巴赫的方向盘,比我出租屋的桌子还贵。
幸好,金敏俊请的代驾司机很快就到了。
一路上,金敏俊都在打电话,语气很不耐烦。
“不是说了吗,那个项目必须拿下!”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让会长看到我的能力!”
他口中的“会长”,应该就是他爸。
我从他的电话里,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急于向严厉的父亲证明自己。
太典型的韩剧剧情了。
到了机场,他要去接一个从香港来的重要客户。
“你在车里等我。”他丢下这句话,就走进了到达大厅。
我在车里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不能玩手机,不能听音乐,只能坐着。
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看着窗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了生活奔波。
我和他们一样,却又好像不一样。
他们出卖的是体力或脑力,而我,好像在出卖别的什么东西。
金敏俊终于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就很精明的男人。
他把客户送上另一辆车,然后回到车里,一脸疲惫。
“回公司。”他闭上眼睛,捏着眉心。
代驾司机启动了车子。
车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嘶嘶声。
“你觉得……”金敏D俊突然开口,“我能赢过我哥吗?”
我愣住了。
他是在问我吗?
我该怎么回答?
说能,是奉承。
说不能,是找死。
我沉默了几秒,小心翼翼地说:“我不了解您哥哥,所以无法比较。”
“但我看得出,金理事您……非常努力。”
这是一个安全又讨巧的回答。
他似乎很受用,紧绷的嘴角放松了一点。
“是啊,我一直很努力。”他喃喃自语,“但他总觉得我不够格。”
“就因为我不是他原配生的。”
我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原来是豪门恩怨,私生子逆袭的戏码。
怪不得他那么敏感,那么虚荣,那么急于证明自己。
他只是一个缺爱的,可怜虫。
我突然对他生出了一丝同情。
但这一点同情,很快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金敏俊的全职保姆。
帮他取干洗的衣服,按照颜色和材质挂进衣帽间。
去他指定的餐厅打包食物,然后用保温箱送到他公司。
甚至,在他宿醉的第二天,去给他买蜂蜜水和解酒药。
我的手机里,存了十几个外卖小哥的电话。
我比他们还像一个专业的跑腿。
有一次,他让我去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排队,只为了买一份限量供应的甜点。
我在餐厅门口站了整整四个小时,腿都快断了。
拿到甜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打赢了一场仗。
可我把甜点送到他面前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挥挥手。
“没胃口了,你拿去吃吧。”
那一刻,我所有的辛苦和成就感,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提着那份价值不菲的甜点,走在回家的路上。
首尔的夜风很冷,吹得我脸生疼。
我没有吃那份甜点。
我把它卖给了住在我隔壁的一个留学生,她早就想尝尝这家店的味道了。
她付给我钱的时候,一脸惊喜。
我拿着那几张钞票,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一个人的“没胃口”,可以是另一个人的“求不得”。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
我开始利用职务之便,做起了“二手倒卖”的生意。
金敏俊随手丢掉的奢侈品杂志,我拿去卖给需要做剪报作业的设计系学生。
他用了一次就不想要的香水小样,我挂在二手网站上,很快就被人买走。
他参加活动拿到的各种赠品,我都分门别类,变成了我的额外收入。
我像一只在富人身边捡拾面包屑的蚂蚁,努力地囤积着自己的粮仓。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金敏俊的电话。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惊慌。
“李然,你马上来我家!快!”
我赶到他那间可以俯瞰汉江的豪华公寓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昂贵的地毯上一片狼藉,碎玻璃和文件撒得到处都是。
金敏俊像一只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出事了。”他看到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我爸……我爸的公司被查了。”
“他所有的账户都被冻结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终于知道,之前那场服从性测试之后,为什么他会选择留下我。
因为我是一个外国人,一个留学生。
我的社会关系简单,我的背景干净,我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地方。
在这种时刻,我成了他唯一可以信任,或者说,唯一可以利用的人。
“那……那你怎么办?”我问。
“我的卡也全被停了。”他脸上血色尽失,“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
我看着他,这个前几天还用黑卡刷掉几百万买一块手表的人,现在竟然说自己一分钱都没有。
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所有的投资,都是用我爸的副卡做的。”
“现在,那些人……都来找我要钱了。”
他的手机响个不停,但他一个都不敢接。
曾经被他写在人脉名单上的人,现在都成了他的催命符。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亘古不变的道理。
“李然,”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恳求,“你帮帮我。”
“我?”我苦笑了一下,“我能怎么帮你?我只是一个便利店的收银员。”
“不,你能。”他死死盯着我,“你之前不是帮我整理过那些人的资料吗?”
“你知道他们的喜好,他们的软肋。”
“你去帮我跟他们谈,让他们宽限几天!”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想让我去当他的挡箭牌,去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债主。
“金理事,这是你的事,我做不了。”我试图挣脱他的手。
“五十万!”他喊道,“不,一百万!我给你一百万一天!”
他还在用钱来砸我。
可他已经没有钱了。
“你现在连一百万韩元都拿不出来。”我冷冷地说。
他愣住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曾经不可一世的财阀少爷,现在看起来,比我还可怜。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种荒谬的悲哀。
韩剧里演的都是骗人的。
真正的财阀世界,比剧里演的更夸张,也更残酷。
没有那么多浪漫的爱情故事,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无情的倾轧。
我不想再趟这趟浑水了。
“金理事,我的工作到今天为止。”
“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剩下的,就当是我还给你的。”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
那是我“倒卖”他那些“垃圾”赚来的钱。
我一分都没动。
我不想欠他任何东西。
“祝你好运。”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豪华却冰冷的公寓。
走出大楼的那一刻,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从一个虚假华丽的梦里醒了过来。
我失业了。
但我自由了。
我又回到了便利店。
朴阿姨看到我,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件干净的制服。
“回来就好。”她说。
我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扫码,上货,拖地。
空气里依然是那股熟悉的、浑浊的味道。
但这一次,我闻着却觉得格外安心。
偶尔,我会想起金敏俊。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也许在某个小餐馆里洗盘子,也许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他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一场荒诞的经历。
便利店里来了一个新的常客。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白发大叔,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现,买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和一份三明治。
他总是坐在窗边的位置,安安静静地看报纸。
有一天,他看到我在用中文和家里视频。
“中国来的孩子?”他主动跟我搭话,口音有点生硬。
我点了点头。
“一个人在韩国,不容易吧。”
“还好。”我笑了笑。
从那以后,他偶尔会跟我多聊几句。
聊首尔的天气,聊中国的变化,聊最近的社会新闻。
他懂得很多,见解独到,一点都不像个普通的大叔。
我叫他韩大叔。
一天晚上,店里来了几个醉醺醺的年轻人,非要赊账买酒。
我不同意,他们就开始大吵大闹,还想动手。
我正准备报警,韩大叔突然站了起来。
他只是 calmly 地走到那几个年轻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年轻人,脸色瞬间变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们连连鞠躬道歉,然后仓皇而逃。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我目瞪口呆。
“大叔,你……”
“几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韩大叔摆摆手,又坐回去看他的报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愈发觉得他不简单。
但我没问。
在韩国待了五年,我学会了最重要的一点:不要打探别人的隐私。
我和妹妹的视频通话越来越频繁。
她所在的画室要组织去欧洲写生,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但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妈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说家里实在拿不出这笔钱了。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发呆。
那笔曾经唾手可得的“容易钱”,又一次浮现在我脑海里。
如果我还在给金敏俊当助理……
不,我甩了甩头,把这个危险的想法赶出脑外。
我不能再回到那样的生活里去。
第二天,韩大叔又来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
“遇到难处了?”他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妹妹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没指望他能帮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是个好姐姐。”他说。
然后,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韩在成。
大韩物流,会长。
我的手抖了一下,名片差点掉在地上。
大韩物流,是韩国排名前三的物流巨头,业务遍布全球。
我每天在便利店处理的快递包裹里,至少有一半是他们公司的。
而我面前这个每天喝着最便宜咖啡的大叔,竟然是这家公司的会长?
这比韩剧里的情节还要离谱。
“真正的有钱人,从不把钱写在脸上。”韩大叔,不,现在应该叫韩会长了,他淡淡地说。
“他们更在乎的,是如何让钱生出更多的钱。”
我突然想起了金敏俊。
他用尽全力去扮演一个财阀,而真正的财阀,却在努力扮演一个普通人。
这大概就是冒牌货和正品的区别。
“我听你说,你之前做过‘代购’,把金敏俊不要的东西卖掉?”韩会长问。
我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
“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他摇了摇头,“我看到的,是商机。”
“你懂中国年轻人的需求,你也了解韩国的商品市场。”
“你缺的,只是一个平台和启动资金。”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会直接给你钱。”韩会长说,“那是对你的侮辱。”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我们公司正在开拓中韩之间的电商直送业务,需要一个了解中国市场的项目负责人。”
“我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如果你能做出成绩,这个项目就交给你。”
“至于你妹妹的费用,公司可以作为预支薪水,借给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幸福来得太突然,就像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了脑袋。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要帮我?”我问出了和问金敏俊时一样的问题。
韩会长的回答却截然不同。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的影子。”
“一无所有,但有冲劲,有底线。”
“而且,”他笑了笑,“你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每次找给我的零钱,都叠得整整齐齐,连硬币都是按照年份排好的。”
“一个对细节如此执着的人,做任何事都不会差。”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就是这双每天整理货架、擦拭柜台的手,竟然为我赢得了这样一个机会。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对着韩会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
这一次,朴阿姨没有挽留,只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是池中之物。”
我正式入职大韩物流。
我的办公室不大,但有一扇明亮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或背景板。
我有了自己的办公桌,自己的电脑,和自己的事业。
我开始疯狂地工作。
我利用自己的人脉——那些曾经从我这里买二手杂志的留学生们,组建了一个最初的市场调研团队。
我们分析中国社交媒体上的热门话题,研究最受欢迎的韩国品牌,寻找最具性价比的货源。
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开会、写报告、联系商家。
那段日子,咖啡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个月后,我提交了一份详尽的项目计划书。
从选品策略,到物流优化,再到营销方案,每一个环节都凝聚了我和团队的心血。
韩会长看完报告,只说了三个字。
“做得好。”
我的项目正式启动了。
我们开设了一个专门面向中国消费者的线上购物平台,主打“首尔同步,正品直邮”。
平台上线的第一天,订单量就突破了我们的预期。
很多留学生,甚至国内的朋友,都来支持我的生意。
我妹妹也用她的画,为我们的平台设计了独特的包装盒。
我们的生意,就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
半年后,我提前还清了公司预支给我的薪水。
那天,我拿着银行的还款凭证,去找韩会长。
他正在办公室里练毛笔字。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把凭证放在他桌上。
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比我预想的要快。”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由衷地说。
“机会是你自己创造的。”他放下毛笔,“我只是恰好路过,帮你开了一扇窗。”
“李然,你知道财阀(Chaebol)这个词,最初的含义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是‘有财的门阀’。”他说,“重要的不是‘财’,是‘阀’。”
“‘阀’,是门第,是家族,是世代积累的声望和责任。”
“真正的财阀,不是炫耀财富,而是守护财富,并用它来创造更大的价值。”
“金敏俊那样的,只能算是‘暴发户’,连‘财’的门槛都没摸到,更别提‘阀’了。”
我恍然大悟。
这五年,我像一个闯入者,窥见了韩国社会最顶层和最底层的两个极端。
我曾被金敏俊那样的“假财阀”的浮华所迷惑,也曾在他身上看到人性的脆弱和不堪。
最终,却被韩会长这样的“真财阀”的低调和智慧所点醒。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我展示这个国家的另一面。
比韩剧更复杂,也更真实的一面。
离开韩会长的办公室,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金敏俊。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没有了之前的嚣张。
“李然……是我。”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静。
“我……看到了你的购物平台,做得很好。”他说,“恭喜你。”
“谢谢。”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他似乎在鼓起勇气,“我之前,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会道歉。
“都过去了。”我说。
“我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做销售,每天都要看人脸色。”他自嘲地笑了笑,“也算是……遭报应了吧。”
“挺好的。”我说,“至少,你开始靠自己了。”
“是啊。”他又沉默了。
“那……就这样吧,不打扰你了。”
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繁华的城市。
我突然想起了朴阿姨,想起了便利店那只一卡一顿的招财猫。
想起了我卖掉的那份米其林甜点,和买下它的那个女孩脸上的笑容。
想起了韩会长那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
这些零碎的片段,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闪过。
它们共同构成了我在首尔的这五年。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我妹妹发来的照片。
她站在佛罗伦萨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前,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姐姐,谢谢你,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色彩。”
我笑了。
在首尔,我没学会怎么当富贵太太,却学会了怎么给自己发工资。
来源:国际上那些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