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观鱼| 鬼灭之刃:一场“鬼之国度”的救赎之梦

棒子影视 日韩动漫 2025-11-28 09:11 1

摘要:2025年11月,《鬼灭之刃:无限城篇第一章猗窝座再袭》在中国上映,但原本凭借精良的制作和庞大粉丝基础掀起的观影热潮,在中日关系骤然紧张的背景下,也遭遇急刹车。

[文/新潮观鱼]

2025年11月,《鬼灭之刃:无限城篇第一章猗窝座再袭》在中国上映,但原本凭借精良的制作和庞大粉丝基础掀起的观影热潮,在中日关系骤然紧张的背景下,也遭遇急刹车。

作为一部现象级动画电影,《鬼灭之刃》被看作当代日本流行文化输出的标志性案例。然而,若仅将其视为一部制作精良、节奏紧凑的少年热血作品,则未免流于表层。它像一场梦境,在作者自觉或不自觉的表达中,映射出了当代日本人的一种集体焦虑,以及对民族历史和命运的思考。

如果你是一个经历过日本动漫,尤其是“JUMP系”日本热血少年漫黄金时代的“老二次元”,看《鬼灭之刃》难免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确实,《鬼灭之刃》与《周刊少年JUMP》巅峰时代的《龙珠》《幽游白书》《灌篮高手》等作品相比,无论是意象、人物关系还是价值观都趋向于保守——包裹在《周刊少年JUMP》“友情、努力、胜利”这一普世外壳之下的,是“大正时代”“神道”和“武士道精神”三个非常日本的元素。

“大正风情”是《鬼灭之刃》相较于其他历史背景的动漫的独特之处。为何人与鬼的终极较量要在这样一个时代上演?

我们知道,大正时代是日本近代史上一个极为特殊且充满张力的历史节点——一个被后世浪漫化为“大正浪漫”的短暂窗口期。它夹在明治维新的激进西化与昭和前期的军国主义狂热之间,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和洋折衷”风貌: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戴着蝴蝶结的女学生、咖啡馆里的摩登女招待……社会既有电车与电话带来的现代性冲击,也保留着浓厚的乡土伦理与家族观念。

这种矛盾的混合体,被后人回溯性想象为一个“尚未彻底堕落”的黄金时代,成为集体怀旧的对象。在文化精英的想象世界中,这个时代群魔乱舞,日本夹在各种思潮中却孕育无限可能,如果当初的胜负有所不同,是否今天的日本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大正时代所承载的真实历史困境,在《鬼灭之刃》中被具象到了“人”与“鬼”两个对立阵营的斗争上。而两大阵营各自领袖所暗示的身份也非常耐人寻味:

代表正义一方的鬼杀队领袖产屋敷耀哉(主公),永远穿着一身体面的和服出现在一栋日本传统的大宅子里,他和鬼杀队的“柱”们的关系是非常典型的被美化和理想化的日本封建大名与武士的关系——主公拥有道统与仁德,广施恩惠,以道德感召队员,队员作为“家臣”则用生命与武力誓死效忠,形成一种共同体。

而鬼阵营的老大——鬼舞辻无惨(鬼王),则是一身西装革履的西化装扮,作为一个集“反派”“强大”“美型”于一身,还时不时女装出场的动漫人物,居然混到在观众中毫无人气、人嫌狗厌,欲杀之而后快。因为无惨在剧情中控制鬼的手段是一个赤裸裸的“黑心资本家”——是无休止的剥削、PUA、绩效考核和暴力裁员。他通过给予下属(十二鬼月)自己的血液(资本),让他们获得超越阶级的强大力量,但代价是永远受制于他,对其“血液”上瘾。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功利性契约,取代了传统的道德共同体。

有趣的是,在《鬼灭之刃》的剧情中,代表正义一方的主公与终极反派无惨,竟然是同源的。他们都脱胎于同一个古老家族。主公家族生命力孱弱,必须通过与特定家族联姻来勉强维持血脉;而无惨则因恐惧死亡,向外寻求力量,饮下药物后获得了永生,却也堕入了非人的深渊——基于仁德与忠诚的封建道德体系与基于资本控制与利益交换的现代功利体系。二者同源而异途,共同构成了日本现代化进程中的三重困境:帝国主义(外)、封建主义(旧),以及二者嫁接而成的官僚资本主义。

这种顶层结构的同源对立,在下层的“十二鬼月”体系中得到了更具体而微的展现。如果说无惨与主公构成了顶层结构,那么“十二鬼月”则是日本病态社会各阶级顺次展开的精准切片。他们的名字、能力和背景,无不暗含深意,构成了一幅日本近代社会的全景病理图:

上弦之一·黑死牟,作为战国时代强大的武士,他标志性三双眼睛,最上层的双眼充满愤怒与傲慢,中间双眼流露嫉妒与焦虑,最下层的双眼透出怯懦与自卑,这样的混乱与分裂生动诠释了“和魂洋才”的近代转型期日本武士阶层的内心——他们固守传统荣誉却遭遇身份危机,精神根基日渐空洞却不得不面对现代性冲击。黑死牟追求“永恒强大”的执念,恰如明治维新后武士阶层试图通过军事扩张重获历史地位的集体焦虑,最终在自我异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上弦之二·童磨,“万世极乐教”的教主,他始终保持姣好面容与得体微笑,像极了人们印象中“彬彬有礼的日本人”,但真实的他却完全丧失人类情感与共情能力,极度残忍嗜杀、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这种“无感性的善”正是过度强调礼仪形式的社会产物。童磨的血鬼术将一切冻结于表面的完美,恰如日本社会中对个体苦难的程式化漠视。这种异化不仅体现在宗教领域,更渗透到近代日本的官僚体系与社会交往中,形成一种披着文明外衣的情感真空。

上弦之四·半天狗,展现了群体性匿名的破坏力。半天狗的本体“怯之鬼”及其分裂出的“喜怒哀乐”情绪分身,映射了日本社会中的“平庸之恶”机制。

上弦之五·玉壶,以“艺术”之名将生命肢解重组的病态美学,揭露了日本町人(商人)阶层在资本原始积累中的价值颠倒。玉壶对“技艺”有着异常的执着,而当“器”脱离“道”的约束,技艺便沦为虚无主义的狂欢。

上弦之六·堕姬与妓夫太郎,这对“共生”的兄妹构成了日本近代社会性别与阶级压迫的复合隐喻——既被迫合作又彼此伤害,当社会将人降格为商品时,连最原始的亲情羁绊也会异化为生存链上的残酷契约。

下弦之五·累,他的悲剧深植于明治维新后传统乡土社会的急速崩解。作为被原生家庭因贫弱而抛弃的“非劳动力”,他亲身经历了血缘共同体在现代化浪潮下的冷酷计算。他的回应,是试图用蛛丝暴力编织一个全新的、更“牢固”的替代性家族。他的巢穴,是一个在主流社会边缘地带,由绝望构筑的、内部压迫更甚的畸形孤岛。

而本次剧场版浓墨重彩书写了上弦之三·猗窝座的故事,他的命运轨迹,完美诠释了“旧社会把人变成鬼'的深刻命题。

猗窝座的人类名字“狛治”意为狛犬,即庙宇前成对出现的守护神。当他堕入鬼道后,名字变为“猗窝座”,其中“猗”字暗含被阉割犬只的意象,恰如其鬼化后失去最重要记忆的状态:失去守护之物,变强由手段变成目的本身。

狛治出身底层,最初因偷窃行为遭到社会上层建筑的残酷对待。上弦之二童磨所象征的冷漠礼教从未试图理解他行为背后的生存困境,这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对“公义”的深刻不信任感。

空手道这门源自平民的武技,是狛治看到的唯一曙光。它不看重门第,只认可努力与天赋。通过它,狛治不仅获得了力量,更找到了尊严、师傅的关爱、乃至未来的家庭幸福。他即将完成的,是一个边缘人通过自身奋斗被主流社会接纳的励志故事。

然而,这一希望被代表封建武士阶级特权的势力(黑死牟)无情碾碎。道场在武技上不敌狛治,便使用最卑劣的手段使其家破人亡。这给他上了最残酷的一课:在这个世界上,纯粹的才能与努力毫无意义,真正的权力来自于血统、地位和不受制约的暴力。这不仅是肉体的打击,更是对他刚刚建立的、基于“努力即有回报”的朴素价值观的彻底摧毁,是精神上的“弑父”。

而猗窝座的形象,可以被视为大正时期下层军官的生动写照——双重压迫之下,出身贫寒的他们,寄希望于通过军事晋升改变自身命运。恰是在大正时期,日本在东北亚战胜作为当时帝国列强之一的沙俄,这一胜利进一步刺激了军国主义的膨胀。——他们追求武力的无限强化,却拒绝阳光(象征启蒙与大众政治),通过破坏自己的记忆来变强,最终成为纯粹的杀人齿轮。

猗窝座所代表的这种历史困境,在无限列车篇的剧情中得到了集中且激烈地展现。这趟与下弦一·魇梦融为一体的列车,被伊之助指为“妖怪”,载着众多梦境中的普通人,驶向“帝国心脏”东京——恰是近代日本奔向工业强国梦想的经典隐喻。而炎柱·炼狱杏寿郎在战斗中将车厢一节节斩断,他一刀劈向魇梦时喊着:“别用假梦玷污别人的生命!”试图用火焰把乘客从梦中烫醒,恰是象征大正时代日本社会灵光一闪的左翼力量。

在这列疾驶的列车上,炎柱带领着主角团与猗窝座所代表的下层军官势力展开了殊死搏斗,猗窝座落于下风后,并非堂堂正正地对敌,而是利用自身再生能力,在黎明到来前卑劣地击穿炼狱杏寿郎的腹部。

就在这历史性的悲剧时刻,男主炭治郎对着逃走的猗窝座发出震天的呐喊:“炼狱大哥没有输!他守护了所有人!他战斗到了最后!你永远无法理解他的强大!”在旭日东升的草原上,炼狱杏寿郎面对母亲幻影的追问回答“无愧于心”后倒下,火焰渐熄,在现实世界中,马克思主义的火焰也在1928年对日共的“三一五大镇压”后实际熄灭,列车也不可控制地一路狂飙驶向了满是焦土的命运的终点。

猗窝座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堕落,更是整个时代困境的缩影。他在旧社会的双重压迫下失去自我,又在新兴的军国主义浪潮中成为扼杀进步力量的工具,最终在现代化的梦境中暴走,成为历史悲剧的活剧演员。而在最终章“无限城篇”的决战中,猗窝座迎来了最终的救赎。

当炭治郎的拳头带着日轮呼吸的力量击中猗窝座的面门时,这一击不仅是对肉体的打击,更是一次对历史记忆的唤醒。拳击的力量穿透了无惨施加的精神禁锢,让猗窝座在瞬间找回了被抹去的记忆——他想起自己曾经是人类狛治,想起那个在道场里教他空手道的师傅,想起他深爱的未婚妻恋雪,想起自己最初习武只是为了保护所爱之人的纯粹愿望。而猗窝座在找回记忆后主动阻止自身的再生能力,选择以人类的身份迎接死亡。

在当代日本,依然不断“再生”和“复制”的军国主义思想体制下,无数像猗窝座这样的下层军官被体制异化,成为战争机器中的齿轮,他们的个人记忆和人性被国家主义叙事所抹杀。猗窝座最终的选择,暗示着这一群体对自身历史罪责的觉醒,以及对被扭曲的现代化道路的否定。

然而,这一觉醒的过程充满了艰难与挣扎。猗窝座强大的再生能力甚至不受自身意志的控制,他必须通过自残——用拳头击碎自己——才能彻底阻止身体的再生:正如当今日本社会中的极右势力,其顽固性已经深入到社会肌理的深处,成为一种近乎本能的自我复制机制。即便有个体或群体开始觉醒,试图挣脱这种历史惯性,也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经历痛苦的自我否定过程。

这种“不受控制的再生能力”恰如当代日本右翼思潮的顽固特质。它不仅仅是一种政治立场,更是一种深植于社会结构中的自我修复机制持续悄无声息地运作:通过教科书审查、通过靖国神社参拜争议、通过历史修正主义言论,不断地“再生”着军国主义的意识形态。就像猗窝座需要极端手段才能阻止再生一样,日本社会要对极右势力进行彻底清算,也需要经历一场深刻而痛苦的自我革新。

也许作为一名90世代的女性作者,漫画家吾峠呼世晴未必真的在创作中将人物与情节如笔者这般和日本的历史与现实进行严格的对应和表现。但文艺作品正如一场作者与读者的集体梦境,是一种无意识但真实反映集体内心渴望的折射。不可否认的是,日本动漫作品的创作近十余年来明显的“右转”和“向内”。

从60-70年代鲜明的左翼色彩,到泡沫时期百花齐放地拥抱“未来”“魔法”“宇宙”“爱与正义”,而以《反叛的鲁路修》《进击的巨人》为代表的一系列动画,更多地把目光转向了日本对于现状与未来的焦虑——无论是“11区”殖民地对布尼塔尼亚的反叛,还是被高墙困住、被巨人威慑的恐惧。一股浓浓的生存危机与未来焦虑不可避免地从现实世界弥漫到了二次元。甚至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宫崎骏这个级别的作者都舍弃了以往作品中一以贯之的“人与自然”的对立,开始用隐喻的方式探讨日本近代史,去反思“我们从哪里来”,“下一代将往哪里去”。

《鬼灭之刃》的“大正梦境”时代构成了一个短暂的“缓冲带”——一个似乎可以“斩杀恶鬼”的十字路口。在《鬼灭之刃》中,这一节点被具象化为“史上最强一代鬼杀队”的崛起:他们出身各异,承载着大正时期多元思潮的交汇与碰撞,试图以“人”的方式终结“鬼”的逻辑。然而真实历史并未走向斩鬼的胜利,而是滑向了更深的黑暗。

大正民主的昙花一现,终被昭和的军国主义狂潮所吞噬。鬼并未被消灭,而是换了一种形态,继续支配着国家的身体与灵魂。在“大正之前”,鬼是从日本传统封建社会内部自动生成的——无惨、黑死牟、童磨、猗窝座等上弦之鬼,分别对应贵族、武士、宗教与底层阶层的病灶,他们的堕落是封建伦理与阶级压迫的极端化投射。而“大正之后”,鬼的力量借助资本主义现代化与军国主义的扩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再生能力:无惨的“血液控制”隐喻资本对人的异化,十二鬼月的等级结构则如同高效运转的现代组织,将个体彻底工具化。

鬼不再只是封建残余的幽灵,更是现代性本身的黑暗面——它们以“进步”之名,将日本推向一条无法回头的暴力之路,其阴影至今未散。

今天的日本,仍然是鬼统治的国度,看不见的人鬼交战异常激烈,暗流汹涌。于是,“大正浪漫”的怀旧与鬼杀队的幻想,共同构成了对未能实现的历史可能性的回溯性想象——一场关于“如果当时斩杀了鬼呢?”的集体梦境。

《鬼灭之刃》正是利用了这一历史想象,将故事锚定于这个充满可能性的十字路口。主角灶门炭治郎一家并非武士或贵族,而是山中的卖炭翁——大正时代最底层的劳动人民。这一设定打破了日本动漫长期以来对上层阶级的聚焦,将视角下沉至社会根基。但作者的保守主义倾向,又给这个“百鬼夜行”的时代焦虑开出了一剂“回到过去”的药方。

正如梦境总会美化和修饰人们内心深处的渴望。炭治郎家庭的朴实、坚韧与对亲情的珍视,构成了作者心目中理想化“旧社会”的缩影。作为古典统治阶级的武士大名忠勇无双,品行高洁,为了实现“道”公而忘私、舍生忘死。而“鬼灭”也对应了神道教信仰中对于“恶灵”的净化与救赎。大结局中,幸存的角色几乎都走向了结婚生子、开枝散叶的传统归宿,构建了一个理想化的大家族图景——作者寄情于一个被迷茫的现代人无限理想化的传统秩序与“美好旧时光”,在这个梦里,问题的答案似乎很简单:只要回归传统的武士道精神、家族伦理与神道信仰,就能战胜一切邪恶。

《鬼灭之刃》中主公一家的结局——带着妻女一同赴死,仅留儿子继承家业——更是强化了这种悲剧性的宿命感。它歌颂了牺牲精神,却回避了真正的结构性变革。这种将希望寄托于个人道德与牺牲,而非社会制度革新的心态,恰恰反映了当代日本社会普遍存在的无力感与保守倾向。

这种心态并非日本独有。在全球范围内,从美国的“白人至上主义”到某些地区的复古思潮,都弥漫着一种“回到过去就能解决一切”的怀旧情绪。《鬼灭之刃》的成功,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它精准地戳中了这种时代情绪——用少年漫的糖衣,包裹了一颗苦涩而深沉的历史药丸,它提供了一个安全的情感出口,让人们在幻想中完成对历史的救赎。

另一方面,作为一位深受《JOJO的奇妙冒险》影响的创作者,吾峠呼世晴在《鬼灭之刃》中继承并光大了那种对“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的执着歌颂。这种精神内核,使得作品超越了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转而深刻探讨人类在绝境中面对苦难的不同路径,也让她笔下的人物有了打动全球观众的魅力。

也许《鬼灭之刃》给不了答案,但它勇敢地提出了问题。在一个日益碎片化和娱乐化的时代,它证明了商业动画依然可以承载深刻的历史反思与文化焦虑。当影院灯光亮起,观众走出大门,或许会忘记具体的招式与情节,但那份对“如果当初”的怅惘,以及对“何去何从”的追问,将长久地萦绕心头。

来源:神田空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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