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鬼灭之刃无限城第一部》(下称“《鬼灭》”)正在打破越来越多的记录,上映第一个周末,总票房逼近4亿,灯塔专业版预估其票房会接近6亿,但如果影片讨论度进一步提升,它其实有很大机会超越拥有极高国民度的《灌篮高手》(6.63亿),成为日本漫画IP剧场版在中国大陆票房
文 | 偷猫头君,作者 | 潜水鱼X,编辑 | 何润萱
《鬼灭之刃无限城第一部》(下称“《鬼灭》”)正在打破越来越多的记录,上映第一个周末,总票房逼近4亿,灯塔专业版预估其票房会接近6亿,但如果影片讨论度进一步提升,它其实有很大机会超越拥有极高国民度的《灌篮高手》(6.63亿),成为日本漫画IP剧场版在中国大陆票房成绩最高的作品,甚至有机会向10亿发起冲击,这点《火影忍者》《海贼王》等历史级IP都没能做到。
尤其是在电影市场不景气,很多国产大制作都扑街的今天,这个成绩更显得格外特别。
《鬼灭》电影的成功离不开该IP的热和电影本身质量的优秀,但又不能仅仅归因于此,毕竟从小鱼朋友圈以及小红书上获得的反馈来看,和同期上映的另一部动画电影神作《新世纪福音战士剧场版:终》不同,《鬼灭》吸引到了大量非原作动画粉丝的路人入场。
《鬼灭之刃》(图源:豆瓣)
很多非原作粉路人对这个电影的反馈集中在,故事不错、剧情有泪点,但是太长、回忆太多导致节奏有些乱——以至于在炭治郎父亲编草鞋的片段里,观众们会默契地一起去上厕所作为中场休息。粉丝固然构成了《鬼灭》票房的基本盘,但这些似懂非懂却依然愿意凑下热闹的路人,才是电影票房能不断突破上限的原因。
一部带有粉丝属性的IP电影,为什么能出圈到这种程度?
小鱼在之前暑期档复盘里提到,这些年能火的电影基本上都是能戳中某种社会情绪,成为一种社交货币,在流通讨论间带来身份认同感和情绪释放。《鬼灭》作为这些年日本最火的IP,叠加上一部剧场版《无限列车》在日本刷新历史票房纪录却错失内地市场等加持,在简中互联网上具备了极高的话题属性和吸引力,自然也吊起了国内观众们的胃口。
加之这次引进方又做了很多线下努力,除去上海、天津、深圳等地的“痛楼”、“痛地”,连原本是动漫荒漠的北京都有了不少打卡点。据玩世代统计,《鬼灭之刃》在北京有THEBOX朝外主题“痛地”、西单大悦城的限时快闪、三里屯太古里打卡点。影院方面也迅速跟上,这一次国内院线借鉴了日本市场的“特典营销”模式:推出不同版本的观影场次、限定周边,以此拉动粉丝复看。
影院现场(图源:豆瓣)
而在联名营销层面,这次《鬼灭》的热度同样居高不下,瑞幸本次在联名产品里推出了贴纸、亚克力立牌、冰箱贴、吧唧等产品,还因为8杯套餐高达229元的价格引起一波价格刺客的新讨论。
瑞幸咖啡x鬼灭之刃联名(图源:微博@luckincoffee瑞幸咖啡)
简单来说,在《鬼灭》这里,可以清晰看到,围绕一个动画电影IP,消费是如何产生的:它不仅仅是一张电影票,而是结合了线下体验、情绪延展、文化共谋等多心理层次,从电影院到商场再到谷子店,可以说称得上是一次典型年轻人的IP事件。
在当下,电影本就是一种情绪蔓延,而当《鬼灭》的文化火苗四处燃起,就算是非粉丝的人看到了这个势头,也都会想进场参与这个文化狂欢。
但小鱼必须要说的一点是,《鬼灭》能火更深层的原因是,这部电影的基调贴合了年轻人的精神状态。
在解释这个原因前,得先说下《鬼灭》为什么能在日本火起来。
如果你和小鱼一样,是看着日本热血漫长大的90年代初生人或者年纪更大的80后,最早接触到这个IP的时候或许会有些疑惑,一部热血漫,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
不夸张的说,无限城之战一晚上死的有名有姓的重要角色,加起来比《火影》一次忍界大战、《海贼》一场顶上战争要多。而且后者角色的死亡,是为主角人物的塑造服务的,例如艾斯的死是为了推动路飞的成长,但《鬼灭》里人物的死却带有更多的悲怆性和无常感。比如这一次的剧场版里,开场的蝴蝶忍本来战意激昂,甚至还背负着为姐姐复仇的使命,竟然也在几轮之后被杀,这不仅让主角们没想到,小鱼也看了个透心凉。这种无常之丧不是《鬼灭》一部作品的问题,近十余年,从《进击的巨人》到《电锯人》《咒术回战》《东京食尸鬼》,日本大火的日漫IP里,这种“莫名的死亡”正在成为常态,丧漫画正取代纯粹的热血漫成为日漫文化里的一种主旋律。主角们不再是鸣人、路飞这样为了梦想要干翻世界的少年,而是本来只想好好生活但意外卷进世界毁灭危机,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的悲情人物。艾伦只是对墙外更大的世界充满了好奇,电次只想吃饱饭、干点宅男喜欢的事,虎杖原本是个普通高中生,只因为“善良”而选择吞下那根手指。
他们都不是“我要成为火影”“我要找到ONE PIECE”这一类宏大理想驱动型人物,而是被动卷入世界末日的普通人。
这种人物谱系的开端,其实可以一直追溯到30年前问世的《新世纪福音战士》。这部作品的主角碇真嗣,在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成为了EVA的驾驶员,中间数次逃避战斗、不断否定自己——要知道,同一时期的樱木花道正在篮球赛场大杀四方,这种极丧的风格和彼时日本动漫届的主旋律是格格不入的。
《新世纪福音战士》(图源:豆瓣)
但这部丧丧的、有些晦涩、充满宗教色彩和意识流的故事,却在当时意外引发了大量年轻人的共鸣,不仅让御宅族从一种不被看到的亚文化人群一跃成为日本社会的重要部分,甚至在往后的30年里热度不断,不停吸引更年轻观众的加入。
究其原因,这个故事诞生在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初期,日本从高速发展期坠落,一代人的精神信仰破灭,导致他们对社会发展、未来、人性充满了诸多迷茫或抗拒,这种迷茫感,借由一个逃避面对内心脆弱的少年,被赤裸裸地展现给了世人。碇真嗣是那个激情时代的阴影人物,和樱木花道一起构成大众的双重心理投射。
碇真嗣、樱木花道(图源:豆瓣)
有意思的是,此后的二十多年里,随着《新世纪福音战士》导演庵野秀明年纪的增长,以及在经历了大地震的日本全民阵痛之后,他对于生命、人性有了更多新的思考,因此在后续的新剧场版系列里,他调整了很多故事设定,并在最后的《终》里,呈现了一个相对温度的结局,但在庵野秀明越发温柔的时刻,他的后辈们却把他当年呈现出的绝望感给放大,呈现出一种更深更直白的丧感。
相比1960年出生的庵野秀明,后来这一届丧漫作者都是85、90后生人,《进击的巨人》的作者谏山创是86年的、《鬼灭》的作者鳄鱼是89年的、《咒术回战》的作者芥见下下是92年,他们的青春期正好踩在日本经济全面衰落、金融危机、大地震的时间线上。他们成长于一个低欲望社会里:房价高企、终身雇佣制崩解、少子化、阶层固化,人生预期也随之从干翻世界变成了先不要被世界干翻。
在这样的底色下,他们很难再拥有上一代60、70后创作者那种——在日本经济黄金时代长大、对世界仍存进攻性和乐观主义的气质。相反,他们更避世,也更愿意直视、甚至主动走进死亡这个议题。
谏山创在创作《进击的巨人》初期,因为作品风格太过黑暗,而被连载过无数热血漫的《少年JUMP》给拒绝,不得不转投别的杂志,没曾想该杂志的编辑却告诉他,可以更大胆一些,更绝望一些,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进击的巨人》(图源:豆瓣)
从《进击的巨人》开始,全员被推入悲剧齿轮的丧文化悄然发动了它的情绪引擎。简单来说,这种情绪结构是:对努力的回报不再抱有稳定预期,对伟大梦想厌倦,希望得到活着的理由而不是如何变强。
在一个下行周期里,这种负向共感文化取代了热血漫的那种梦想精神,成为年轻人之间新的舔舐伤口的交换素材。越努力越幸运已经是上一个时代的谎言了,在现在,更有可能的是你努力了,也只是刚好没被裁,还要苦苦支撑因为努力透支的身体。
丧漫们做的事情,恰恰是把这种无法言说的苦难显形,它承认苦难是无差别、无意义地砸在你头上的,也允许角色在痛苦面前崩溃、逃跑、质疑一切,而不是强行积极向上。在这种语境下,“死感”反而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和魅力来源。
回看历史,每逢社会剧烈动荡或长期萧条阶段,类似的文化风潮都会轮回出现。比如1929年大萧条之后,美国电影工业里也出现了大量哥特式、黑色风格作品——阴影、犯罪、失败者、宿命感取代了大团圆。
《鬼灭》第一部剧场版《无限列车》在日本大爆,正好踩在疫情阶段,也是类似的背景:每个人都在被迫直视死亡这件事;大量年轻人的人生计划按下暂停,未来充满不确定。在那样的时间点,一部讲述人在被撕碎的世界里,怎样仍然执拗地选择彼此、释放善意的故事,注定会被赋予超出作品本身的情绪重量。
《鬼灭之刃剧场版 无限篇》(图源:豆瓣)
这股情绪当然不会只停留在日本。《鬼灭》在内地的走红,绝不仅仅是因为日漫粉丝多。它和当下国内观众的精神状态之间,有一种隐秘的、但极其顺畅的情绪共振:
大家同样对努力就能逆袭的宏大叙事疲惫不堪;同样在想好好生活和被现实拖着走之间反复横跳。
一个可以拎出来和《鬼灭》互文的本土IP就是《十日终焉》。这个同样引爆了年轻人喜爱的原生中国IP,讲的是一群普通人被困在名为“终焉之地”的空间里,每十日经历一次生死轮回的故事,它的关键设定是:无论你这十天是死是活,到第十一天都会集体失忆+复活,重新从起点开始。本质上,这也一个烂透了的,随意支配主角生死的世界。它的底层其实也是在说:在一个明知要走近死亡的无限循环世界里,你还是要一次次选择活下去和对抗命运。
从这个意义上说,《鬼灭》在中国的火,既是一次IP工业与营销层面的胜利,也是一次时代在年轻人心灵层面的互通。一个很有意思的点,《鬼灭》这一次剧场版的真正主角其实是反派猗窝座。
电影花了大量篇幅来描绘他的如何从一个真正的人沦落成鬼的:狛治原本是一个穷苦少年,为了给父亲治病不得不去偷窃,被官府抓住受鞭打的时候,官员问他为什么不做正经营生,狛治说因为正当营生买不起药。为了帮助父亲活下去他不得不做坏人。等他好不容易被师父救了,即将有自己的新生活,那些暗中窥探的人又毁了他的一切,让刚刚被治愈的狛治再次黑化,杀了人变成了人中鬼。最可悲的是,在狛治变成鬼的这个过程中,甚至也不是他自愿的,而是被无惨选中,被迫成为了鬼。
这个有苦难言,无能为力的故事也许就是《鬼灭》这个IP的核心。鬼不一定是坏鬼,人不一定是好人。这大概也是《鬼灭》的真正杀伤力所在:它一边承认世界很烂、死亡很突然,一边仍然留下了一个问题——在这种局面里,你还想不想继续做个人?也许,答案也挺丧的,它可能是,我知道活着很难,但今天先活到这里。
来源:钛媒体